诗歌新作没有胆的人

没有胆的人（组诗）

漆宇勤

《患者》

今夜，疼痛与安稳只隔着一个体位的距离

胆结石患者，翻来覆去，侧卧，仰卧，俯卧

始终找不到让胸腹安眠的一个平衡点

找不到办法让五脏六腑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一个人的身体里埋着多少刨不去的疼

就像一个人的脸上可以种植多少荒芜

石头尖锐的硬与胆囊单薄的软在较量

让旁观者不得不鼓足勇气打扫战场

作为胆结石患者，你甚至没能确知

身体里那个小湖泊，水是棕色或是绿褐色

但很快便发现这些都不重要

石头已经堵住它们的流通，紧守关口

将日常生活堵得像冷汗淋漓时脸色的苍白

在医院总容易想到死亡

医院的雪白总让人想起死亡

想起楼上楼下病区前夜死去的人

然后盯着吊瓶一点一滴将生命耗尽

整晚上的时间就是这样度过

清晨的时候世界回复如初

却忐忑地发现

每个人都将抵达的那座庙宇

现在却那么遥远，似乎永远都走不到

反抗

疼痛才能让人思考生命：

哲学的深或生活的浅

——或庸常生活的可爱（或可恨）

死亡也许可以被视为一种反抗

这千篇一律的世界

需要用一场大雪来证明冬天还在

证明冬天和春天并没有死去

确认这一重要问题之后

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疾

不规则的石头能否佐证胆识的大小

漂在肉身的江湖之内落草为寇

在一条狭窄的江与局促的湖之间剪径

这胸腹间的大患必须扫荡

留下绿林生活雕刻的疤痕

还35年的中原以长久太平

回想往事，三年时间用逃避养肉为石

被痛苦麻醉的人最终恍然大悟：

暗疾，或已被仪器确证的显疾

仅是生活诸多苦痛中不起眼的一种

等待手术刀，切割庞大苦楚中的一小块

没有胆的人还算不算一个完整的人

六腑缺失其一的肉身能否保持重量

手术过后，你无比好奇地看见

（或者手术的睡梦里你也可能看见）

胆囊是鲜红的，而结石乌黑

他们潜泳多年的湖现已干涸

已被连锅端走

一把刀子成全一个安稳觉

就像那个椭圆根本不曾存在过

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恢复七天，弹跳的高度与过去毫无二致

但你肯定地知道，一定有什么不一致的地方

直到丰盛的晚餐过后你才终于察觉

一个没有胆的人

说话做事，连咽下一口食物都更加小心翼翼

漆宇勤｜漆宇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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