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人远去家园旧梦远二

母亲当年怜女心有万千结

女儿今日解母泪落成双行

晴天忽闻霹雳声

同去的有开车的外甥、大哥、大姐、我。母亲则坐在大哥与大姐中间，这个铿锵玫瑰般的老太婆，这个个头在老人堆里还算高郎的老太婆，在这个车位置里坐着，显得那么弱小，我的心一阵疼痛，赶紧低头避过母亲的眼睛，眼泪唰唰而流。

一点半左后，医院。排队、挂号、进入十一号内科室。

一个中等身材，样貌敦厚的中年医生让老母脱鞋上了他的简易检查床，医生一双有力温厚的手在老母腹部上下前后左右按压，还仔细问老母：疼否？老母摇头否定，说是没有痛感。

我心此时有窃喜：因为不痛意味无大碍啊，所以信心十足陪母亲上B超。（后来方知，母亲早已有痛，怕儿女担忧，怕吃药打针，故意隐瞒。）

我就站在身边，看仪器在母亲的腹部周围扫描，看到母亲腹部内容通过先进的仪器一一呈现。总觉得该是走过场吧。可是，不知为何，后来竟然来了B超部主任，她亲自上马约有半个小时，临结束时候，让我留下，她严肃的神情让我又在刹那间尝到冷冰冻心的寒意。主任所有的语言里我只听到一个致命之处：你的母亲身体内部每个部位都是扩散的肿瘤。

我的双腿犹如铅绑，这个结果太突然，腮边之泪如流，除了心痛还是心痛，母亲已经让外甥抱回推椅里坐好，哥姐见我表情，明白一切。医生建议住院，母亲依然坚辞，表情痛苦异常，轮椅车上坐着的母亲，没有过多气力用肢体语言表示反抗，可是她紧紧皱着的眉头，她咧开嘴巴想哭的神情把她的态度彻底表明。我的心首先软了，也许个性太相似，我与母亲这辈子吵着、恼着，也相互理解着，我深刻了悟母亲此时心里：一则，医院里那种处处病人，处处嚷嚷的环境让她憋闷；二则一旦住院就意味子女轮流陪护，她一生识相，都是人家这样那样劳烦她多，她鲜有麻烦别人，对于子女，她也是能不扰尽量不扰；三则呢，她知道，一旦住院各路亲戚，乡里乡村的都会来看望她，这样会让她有无限愧疚，觉得对不起人家了，而聪明如她知道，好人缘必定惊动很多人，医院里满怀愧疚面对前来探望她的男女老少，还不如睡在自家床上，接受各路来客的安慰，爱热闹的她虽然提不起过多的精力陪人闲谈，至少可以听，可以点头，微弱的眼神多少还可以达到交流目的；当然，与无数传统老人一样，她不想医院的病床上。还有就是母亲天性与我一样及其怕麻烦，对于打针吃药诸如此类一概排斥，这里还有对于每分钱的珍惜。似乎，一生到此，母亲稍有病痛都是用一个词：扛。也许是母亲事佛的一心虔诚，也许是源自康健的遗传基因，也许是坚强的品格，以及淡然生死的品性。母亲总是能够顶过一次次的病痛。

还记得八年前，母亲在大姐处作客，半夜腹痛如绞，大姐医院，这是母亲平生第一次住院。当时诊断结果为胆囊结石，医生建议开刀，母亲闻之色变，一把拔掉针头，跳下床说是要回家，吓得打针的小护士双腿颤颤。大家好说歹说才终于稳住她，但开刀取石最终因为母亲的不合作而作罢，倒是留下几日的住院史。她后来悻悻说，如果不在大姐处，医院的可能。我信母亲的脾气。她的执拗让我理解了史记里形容项羽的三句话：猛如虎，贪如狼，狠如羊。以前不明温顺的绵羊竟然与狠字相类，自从领教羊属性的母亲，我真把羊之狠理解个透，不过，母亲的狠对象始终一个：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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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远去~家园旧梦远（一）

▌编辑：忽然间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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